✅01落地
落地时,天色刚好过了傍晚。
四月的南城已褪去春寒,航站楼外阳光收束成浅金色,从巨大的玻璃幕墙斜斜洒进来。季知晚站在航站楼出口处,细长的身影被拉得老长,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与肩头,折出一圈安静的光晕。
银灰色行李箱的滚轮压过地砖,发出节律清晰的“哒哒”声。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,领口处还随意搭着一条浅色围巾,衣角还沾着旅途中未散的尘意,整个人却显得温和从容,仿佛周围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。
她的皮肤很白,眉眼柔和,五官不算惊艳,却有种叫人移不开眼的沉静气质。工作时常年扎着马尾,这会儿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披下来,在落日余晖中泛着一点微暖的光。
手拖着行李,走到出口的那一刻,她的手机响了。
屏幕亮起的瞬间,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细圈银戒,正好被夕阳打亮,反射出细碎的光。
【沈砚 来电中】
她顿了顿,嘴角浅浅一弯,接起:“喂?”
那头是熟悉的男声,低低的,带着点刚沾上酒意的慵懒:“晚晚,你落地了?”
“刚出航站楼。”
“我在华纪酒店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含着笑意,“今天律所安排了个小聚会,庆祝我升合伙人。你要不先在家等我,或者……太想我的话……我把地址发你。”
季知晚没立刻回答,手指缓缓扣着行李拉杆,这人,怎么一到她这里就没个正形。
季知晚低头笑了笑,轻轻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
确实…..这次出差有点久…..她,也有点想他。
电话那头的沈砚低笑一声,“好,那我让人来接你吧,先回家把行李放下,不着急我们这边也才刚开始。”
———
季知晚把手机收回口袋,坐进车后座。
司机是律所的人,替沈砚来接她的,开车前礼貌地问了句她要不要喝水,她摇头。
车子驶出机场高架,落日的余晖还未完全褪去,城市的轮廓在车窗外慢慢拉扯成光影交织的线。
后座上,季知晚抱着手提包,靠着车窗,车窗外的夜色渐沉,街灯一盏盏亮起,霓虹在玻璃上映出跳动的光斑,像极了她那些年反复剪辑的影像画面。思绪却被一点一点地拉回更久以前。
——她和沈砚结婚三年了。
她还记得他向她求婚的那个雪夜,雪落得很大,像他们小时候一起堆过雪人的那一个冬天。
她现在还能清楚记得沈砚向她求婚时说的那句话“知晚,让我来给你一个家,好不好?”
那天,天还没亮,整个城市被厚厚的雪压得格外安静。她拍完片回到家,一开门就闻到厨房里淡淡的姜茶味。沈砚正趴在灶边看火,穿着深灰色毛衣,头发有点乱,却温柔得不像话。
他回头看了她一眼,声音哑哑的:“拍完了?”
她点头:“刚下火车。”
“先喝杯热的,我煮了姜茶。”他把杯子递给她。
那晚他没说太多话,像往常一样,静静陪她坐着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,临近天明,他忽然站起身,走进房间又走出来,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绒布盒。
她愣住了。
他单膝跪下,认真地看着她,嗓音低沉而温柔:“知晚,我们结婚吧。”
她的鼻尖一瞬间发酸,眼眶迅速泛红。
他缓缓打开盒子,是一枚简单的素银戒指,干净得像他这人一样,没有多余的修饰。
她始终记得,那晚他说的每一个字。
“我想拥有一个家。想从你开始。”
“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要嫁给我吗?我一直都记得。”
“知晚,我们都熬了很久了,换我来守着你,好不好?”
——
她是孤儿。
从记事起,就住在“春晖”孤儿院。那是一栋旧楼,但院子大,种着樱桃树。春天一来,花开得雪白热烈。
她喜欢孤儿院,喜欢那里的一切。因为那里有个院长妈妈,还有一个会把热牛奶偷偷推给她的哥哥。
那个哥哥,叫沈砚。他不是孤儿,他是院长妈妈的孩子。孩子间的感情总是最纯粹的,她脆生生的喊他哥哥,因为她知道,哥哥是对她好的人,哥哥是那个会握住她冻红的小手、递给她糖果和手套的人,是那个总在她夜里哭醒时坐在床边,假装嫌烦却给她递上温水的人。
她是春晖孤儿院里最沉默的孩子,年年体检表上都有“孤僻、情绪内敛”的备注。她不吵也不闹,所有人都说她懂事,可只有沈砚知道,那不是懂事,是她太小就明白了没人会为她停下来。
而他是唯一一个,会为她折返的人。
可后来,春晖孤儿院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,院长妈妈出事了,沈砚的爸爸把他带走了。他离开的那年,她才八岁。
“我会回来看你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,就被他父亲带走了,她拼命追出去,却只看到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雨里。
那夜,她守着他临走前送给她的小书灯,在被褥里哭了一整夜。
她一直以为,他们不会再见了。
可命运终究还是把他们送回彼此身边。
那是很多年后的事。她成了纪录片导演,镜头里记录的是无数边缘人生;而他,成了律师,坐在审判庭上一字一句剖开真相。他们像沿着不同方向的河流,最终还是在某个交汇点,再次遇见了。
重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他对她强装克制。哪怕她出现在他母亲旧案的片段中,哪怕他看着她眼里溢出对自己的依赖,也从不越界。
因为他怕,怕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给她所期待的幸福,更怕她对他的依赖只是因为他是她的“哥哥”
但是这一次,她先一步动了心,也先一步,勇敢拉住了他的手。
那天,他站在她租住的小公寓楼下,穿着深色大衣,肩膀落了雪。
他低头看她时眼神清亮,仿佛很多年都没变过:“我记得你小时候说,雪落时见到的人,会陪你一辈子。”
她笑了,很轻:“你还记得?”
“我记得的事,不会忘。”
她看着他,像是穿过了整个童年,心头酸涩又动容,然后她踮起脚尖,吻上了他的唇。
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大的风雪,沈砚会陪她走完一整个黑夜。
车子停在了公寓门口,她收回思绪,拎起行李箱,在暮色中缓步前行,身后的灯光拉长了她的影子。
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,唇角慢慢弯起。
———
那头,沈砚刚挂断电话,桌旁的秦越便斜眼看他,笑着调侃:“啧,嫂子一回来,沈律师这脸上笑得都快藏不住了,不过这趟去得可够久的,得有半个月了吧。”
“知晚姐等下过来吗?”于思淼凑过来,托着下巴感叹,“我都好久没见她了。”
沈砚抿了一口杯中酒,手扣在酒杯边缘,骨节分明,指间那枚素银婚戒在灯光下与季知晚的那只,遥遥呼应。
他挑眉回一句:“你怎么知道她去出差了?”
秦越往椅背一靠,状似随意地挑了下眉:“午休时跟人家视频聊半小时,还以为你在给证人做心理辅导呢,结果是撒娇来着。”
“撒娇”两个字一出口,于思淼当即笑出了声,还没笑完就被韩之骁一眼扫了过来。
“说得跟你们自己不想谈恋爱似的。”韩之骁淡淡道,一手端着餐盘,眼角带着一丝笑意。
“韩哥您这话说得像个过来人。”秦越啧了一声,“不过你俩的婚戒可真是显眼,沈砚你这是‘恋爱合法化’后的恩爱示范?”
沈砚终于抬眼,似笑非笑地看了秦越一眼:“你这么关注我的婚戒,是在暗示什么?难道也是好事将近了?”
秦越瞟了眼身旁的于思淼,立马举杯挡脸。
沈砚没再说什么,指尖轻轻摩挲着戒圈,眼神微微发沉。
季知晚这趟出差的确久了点,半个多月,她去了三个城市拍摄街头流浪儿童的纪录短片。她性子又冷又拧,工作一上手基本找不着人。晚上打视频过去,不是在剪片子,就是懒洋洋说句“在忙呐,明天聊”,他只好每天抓住中午午休那会儿给她打电话,顺带监督她按时吃饭。
“你要是不方便视频,就按时把午饭照片拍我打卡。”
她在电话那头笑他:“你是不是在家太闲了。”
可她还是乖乖拍了。
想到妻子刚刚电话里那句含笑的“好”,沈砚忽然有点出神,眼前浮出她认真剪片时,眉眼温柔却又专注到疏离的模样。
他低头又喝了一口酒,指尖慢慢摩挲着那枚婚戒,嘴角不自觉带上点弧度。
——还真是有点想她了。
不知道她现在到了没。